醉雨倾城

07

上

冬兵在天快亮的时候打了个盹，纽约初夏的朝阳透过遮光窗帘的缝隙照到他脸上的时候，他终于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这也不能怪他，过去几年，他一直被关在海德拉那个暗无天日的小隔间里，不得不半睡半醒昏昏沉沉地混日子，别说健康正常的生物钟了，偶尔有时候，他连自己是在做梦还是真的醒了都会混乱起来。

不过自从他和史蒂夫一起睡在这张樱桃木的大床上以后，情况发生了很多变化。松软如同云朵的羽毛被并不能隔绝他们之间稳定而令人愉悦的精神链接，绝大部分讨厌的梦境都消失了，冬兵总是睡的很好，除了今天。

他翻了个身，滚到了床的另一边。史蒂夫不在，美国队长习惯晨跑，每天都会在天刚亮的时候出去，一小时后带着新鲜的牛奶和刚出炉的吐司回来，用一个甜蜜的吻叫醒他的龙。冬兵习惯甚至喜欢这个过程，可是今天……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他做梦了。

不算是噩梦，某种程度上只是一段往事——他梦到了朗姆洛，还有海德拉的“年检”。每一年入夏之前，海德拉都会把所有的龙从笼子里拖出去一次，检查身体，考核他们对法律法规的掌握程度，同时消毒整个龙舍，加固和修理那些防护的法阵。有那么一瞬间，冬兵觉得自己回到了那个不见天日的隔间里，地板和墙壁都烫得让他想要打滚，当他被过度加热弄得迷迷糊糊反抗不能的时候，学徒们就会用有磁性的杆子锁住他的项圈，命令他收起鳞片、尾巴和翅膀，化为最脆弱的人形，然后把他拖出去。

海德拉真的有很多龙，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冬兵记得他隔壁那条老灰龙，化作人形的时候，赤裸的身上有无数条狰狞的伤疤，那是一条跟冬兵一样的黑项圈，一个曾经的真正的战士，据说参加过几百年前那场让龙族失去自由的战斗，可是那又怎样呢？海德拉年检的时候，昔日的英雄和那些甚至不太会化为人形、走路都摇摇晃晃的幼崽一样，被鞭子驱赶着，被铁链锁着，跪在指定的地方，等着戴白手套的医生检查。

他们得按照医生的命令伸出或者收起翅膀和尾巴，然后跪在一个地磅秤上，按照命令化成完全的龙形，伸长到极限，这样就可以记录体重、身长，以及其他一些据说很重要的数据。期间，为了防止他们突然喷火、吐冰或者咬人，龙必须咬紧驯龙师放到他们嘴里的特殊的口枷。那东西是能通电的，跟他们的项圈相连，只要有一点点咬得不够紧，项圈就会开始放电。那种冰凉、酸涩却伴随着阵阵抽痛的滋味，冬兵大概永远都忘不了。

还有鞭子，每一次“年检”的最后，冬兵都会被朗姆洛用龙皮鞭子狠狠揍一顿，因为他没有任何一次能够从头到尾都“保持礼貌”，无论上一次的教训多惨烈，就算他很清楚，所有的反抗都不过是自找苦吃，当他被摸或者被要求做出一些难堪的动作的时候，他还是会克制不住自己，至少有三个医生被他的尾巴刮伤过工作服，还有一个特别倒霉的，被他勉强凝出来的冰箭头射穿了手掌。

所以他几乎不记得“年检”结束以后，驯龙师是怎么把他拖回笼子的，因为每一次，他都疼得什么也不知道了。

就像他知道他的七年用尽了，冬兵不用看日历也不用去海德拉的官方网站，他就是奇异地知道，今天就是龙舍“年检”的日子。

巧的很，今天也是他跟史蒂夫说好了要一起去神盾局的日子。

冬兵一点也不了解神盾局。他勉强想起那天在超市门口，朗姆洛跟史蒂夫说“神盾局需要的龙产品都可以打一折”，后来，史蒂夫扔掉他的项圈的时候说：“神盾局会替他们的队长解决这种小问题的”，所以，他想当然地以为神盾局是海德拉的合作伙伴什么的，没准是另一家很不错的龙舍，史蒂夫可以弄到养龙执照，然后给他一条新的项圈。

在那之前，他们会“检查”他吗？像海德拉那样？把客户挑好的龙彻底清洗干净，检查无误之后锁进笼子里打包送货？

冬兵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他强撑着坐起来，用手背擦了一下嘴唇上自己咬出来的血迹，还好龙的自愈能力很强，等史蒂夫回来的时候，这种小伤口应该能完全消失。龙绝对不会承认他在害怕，可是他在冲冰水澡的时候，尾巴不由自主地出现了，还紧紧卷住了他自己的脚踝。

没事，冬兵对着镜子深呼吸，反复两次，终于在史蒂夫的脚步声出现在前门之前，收回了尾巴、龙角和翅膀，他认真地换上了新衬衫和擦得锃亮的皮鞋，由衷地希望这一次他不会把事情搞砸了，至少，别把神盾局的医生也刺个对穿。

习惯了横冲直撞、习惯了要命一条的龙先生从来没这么小心翼翼地担心过什么事，以至于吃了三个冰激凌还紧张得手心冒汗。

好在他的同居伴侣什么都没问，也没提到让他继续留在家里，不过冬兵怀疑史蒂夫什么都知道，因为他们吃过美味的早饭，跨上那辆哈雷摩托准备出发的时候，史蒂夫隔着头盔跟他贴了一下额头，轻声说：“我在。”

龙先生色厉内荏地镇压了心里那一大群乱蹿胡蹦的小兔子，故作淡定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