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雨倾城

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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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时的Chris不长这样，完全不。Sebastian躲在柜台后面，从杂物架上的一大把吸管的缝隙里看出去，Chris穿了一件看上去很像美国海军陆战队标配的无袖背心，遍布骷髅的纹身从肩胛蔓延到手指，平时那串珠链的挂坠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动物和人类牙齿模型串成的短项链，配上那可笑的眼镜和一直嚼来嚼去的下巴，再看看那条裤裆几乎垂到地面的牛仔裤和脏到令人发指的球鞋，他仿佛是刚从什么吃人工厂里下班的生产队长。Chris掀开每一个空的、透明的保鲜盖，然后把它们放回原处，塑料盖子和木头搁板撞击产生的啪啪啪声终于把周边唯一一桌顾客的目光吸引了，有个年轻的女孩看了Chris一眼，然后对同伴说了些什么。很快，她们决定离开，店内没有给顾客准备伞，Sebastian把自己那把给她们。“我明天上课之前会拿来还给你，你会在这里吗……呃……Bucky？”女孩撕了一张便条，快速写下电话：“如果你着急用，请打我的手机。”

“没问题。”Sebastian低着头看着电话号码。女孩看着他的头发，大约是期待他抬头，可他太害羞，最终，他把便条折了两下，放在口袋里，微微抬了一点头，看了看女孩，又迅速收回目光，自言自语般重复了一次：“嗯，没问题。”

“祝你好运，”女孩说着，用笔点点身后，压低声音，夸张地翻了个白眼：“那家伙。”

“没关系的。”Sebastian点点头，一直下垂着的手掌终于勇敢地露出台面一截，小幅度摇了摇：“再见，欢迎下次光临。”

她们努力了很久都没有把门关严，冷风和雨水倒灌进来，Sebastian匆匆忙忙地跑去关，回来的时候，Chris正在乱翻他的书，粗壮的小臂撑在柜台上，口香糖嚼得哒哒作响，Sebastian收起了笔记本，把钢笔插在衬衫口袋里：“还需要什么吗？先生？”

“Bucky，”Chris凑得很近，太阳镜几乎贴到Sebastian脸上，“Buc——ky，你一天挣多少钱？”

Sebastian扁了扁嘴，微微耸肩：“不多。”

“嘿，小伙子，再给我来点儿咖啡。”此前在Chris对面桌坐着的男性顾客忽然发声。

Sebastian端起咖啡壶走过去，顾客说，如果需要的话，他可以把那个流氓赶走。他们一起看了Chris一眼，Chris已经抬起屁股坐在柜台上了，口香糖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嘴里跑出来，正在十指之间纠缠不清。“老板不会开心的，”Sebastian说，“你知道的，现在生意已经很淡。”

“别理他。”顾客说着，写了一个号码，并且强迫塞进Sebastian的衬衫口袋里：“有麻烦就打到这里，七点以前，我都在。”他捏了捏Sebastian的肩膀，推开了大门。

最后一位顾客离开了，三点四十分，Sebastian把用过的杯盘放进清洁池，对Chris说：“如果你敢把那玩意儿粘在我的书上——”

“哦？这本吗？”Chris搓着口香糖，把书在空中抛了一下，稳稳接住：“《Still Life with Woodpecker》，童话集还是情色故事？”

“正经小说——我们居然在这儿碰见？”

“真的，Seb，你一天赚多少钱？”

Sebastian把一包纸巾砸到Chris怀里：“你为什么会在这儿？还穿成这样？”

“先回答我的问题。”Chris夹着口香糖，把它扯得又脏又长：“否则我就把它黏在你的书上。”

“是我先提问的。”

Chris摇了摇头：“哦，Bucky，Bucky！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一个顾客？像我这样正经八百又闪闪发亮的顾客？”

“正经顾客才不会坐在柜台上。”Sebastian把餐具放进消毒机，擦了擦手：“你从哪儿搞了这些乱七八糟的纹身？”

“印这个图案要二十块钱呢。”Chris撩起背心，腹肌上还有三条盘旋交错的中国龙：“这个更贵 ，三十块。”

“能坚持到下完雨吗？”Sebastian饶有兴趣地看着小臂上那个已经开始模糊的骷髅。

Chris大笑起来，反手拍Sebastian的胸口。是了，这才对，大而结实的掌心，热，而且硬，准确地敲在Sebastian心口，这才是他认识Chris Evans，像一头玩耍中的雄狮，又彪悍又娇憨。“我接了一部新戏，”Chris掏出手机递给Sebastian，“街头帮会里的中坚力量，张扬凶狠，一举一动招人讨厌——嘿，你干嘛这副表情，正因为我从来没有招人讨厌，所以我来找找感觉。”

Sebastian咬了一下嘴唇，笑起来：“你从来没有招人讨厌？”

“哦，不是吧？”Chris露出一副巨型犬没得到小零食才有的楚楚可怜的表情，隔着柜台抱住了Sebastian的肩膀：“你讨厌我吗？Seb？”

“是的。”Sebastian面无表情地敲了敲款机：“你把我的顾客全都吓跑了，今天下午有且仅有的两桌顾客，全都，吓跑了——对了，其中还有一个漂亮的女孩给我留了电话。她也被你吓跑了，Mr.Evans,或者我应该叫你……”他嫌弃地看了看Chris那枚反战标识的耳钉：“‘浑身纹身想要自己显得很讨厌殊不知自己本身就很讨厌’先生？”

Chris把眼镜往下扒拉了一点儿，透过帽檐和镜框上方看着Sebastian：“我想我更爱你了，Seb。”

Sebastian飞快地舔了一下嘴唇。

这很奇怪，似乎全世界所有的粉丝都知道他们是恋人，可是正因为这事实传播得广而响亮，竟然在当事人面前显得虚假起来。漫威从来没派公关找他们谈过，更从来没提起他们口口声声的“bromance”具体含有几升bro搭配几吨romantic，这让他们俩独处的时候总是在怀疑，到底有多少时间是真实的，有多少细节是彼此的梦境和现实的虚构，就连爱情本身都模模糊糊，有时候，Sebastian觉得自己根本就不认识一个叫做Chris的喜欢摸胸拍肩一离开镜头就像个青少年一样活泼的三十多岁的人，有时候Chris也并不能相信他曾经在绿幕后面趁机吻过那个因为戏服的铁胳膊只穿了一半而不得已尴尬坐着等工作人员来继续的人。

然而他们确实是一对恋人，在某个破旧到即将推平改造的工业区的廉价面包房里，一个人假装自己是帮会成员，一个人假装是羞怯的打工学生，默契地邂逅对方。

“快点告诉我，一小时多少钱？”Chris兴奋地敲击着小说封面：“你居然假装自己叫Bucky，老板不应该先看看你的驾照吗？”

“二十块。”Sebastian说完，自己先笑了起来：“先生，你要是能出二十一块，我可以跟你走。”

“哦，可怜的Bucky，”Chris忽然想起来什么：“为什么是这里？”

“我也有一部新戏。”Sebastian打开那个他一直在书写的本子：“我需要这个环境，这种规模的城区改造不好找，市政府规划报告说什么时候动工来着？五月底？”

“五月二十号。”Chris把帽檐转到脑袋后面：“这样是不是更好一点儿？”

“如果你说的‘好’指的是更配你可笑的纹身的话，是的，这样更好——你也看的是那张报纸吧？时评写了一个整版还没完还要再翻到另一版的？”

“没错，我正在思考去哪儿才不会还没开始招人讨厌就被警察当作真的帮会成员而带走问话，刚好看到那篇文章。嘿，这叫什么，‘心有灵……犀’？”Chris发现Sebastian嫌弃的表情非常可爱，所以他忍不住刻意地拉长了声调，暗搓搓地捏了一下对方的手指。“真的，我的经纪人差点儿把我锁在房间里，他根本不让我来这种地方，更别提这些纹身。”Chris说着说着忽然笑起来：“你知道吗，这种贴纸撕下来的时候，周围的皮肤也会发红，就像真的纹身之后那样——对了，你没纹过，是不是？”

Sebastian后退了一步，前倾身子，也支撑在柜台上，和Chris的姿态对称起来：“我妈可能会打断我的腿。”

“相信我，我妈打断我的腿十几次了。总之，我给他发照片说，嘿，你看，我新纹了一个骷髅头。那照片太逼真了，他立刻就打过来，疯了一样问我图案在哪儿，我说在脖子下方，你知道他说什么？”

Sebastian往前凑了点儿，他们的鼻尖之间只有一个爱情的距离。

“‘我只能说，庆幸吧，Chris，美国队长的制服是高领的。’”

他们大声笑了起来，Chris抓着Sebastian的肩膀，Sebastian拉开柜台通道的挡板请他进来，他们放肆地嘲讽着自己的张狂生活，Chris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Sebastian的胸肌：“我们应该在这里纹一对什么。”

“Stucky。”

“那不是Steve和Bucky吗？代表我们的单词是什么来着？”

“Evanstan。”

“对，Evanstan，你总是都知道。为什么，Seb，你是不是看了那些‘同人’作品？”Chris用了空气引号的手势，唯一不同的是，他的手指并没有在空气中弯曲，而是深陷进了Sebastian的胸肌。Sebastian无声地哀嚎了，把自己的手指强行塞进了Chris的指间，借力推开他。他们十指相扣的时间非常短暂，随即松开。这是一种强迫症似的本能，因为有太多人在看，所以他们只好偷偷地快速地亲吻，偷偷地快速地绞一绞手指，偷偷的快速地交换一个眨眼，一切都是偷偷的、快速的、不长久的。Sebastian说这就像是水培的植物，你看着一切都很好，花苞饱满、叶片肥厚，可是很麻烦，一切都不好，植物从来都应该扎在土里。Chris说没关系，我们终究会有一个花盆的，装满土和肥料，我们窝在里面，缠在一起，乱七八糟地长成一棵大树。Sebastian随即问他为什么不好好地长，非要乱七八糟地长？“因为没法好好的，”Chris说，“我的心思都在你身上，没有功夫去管什么才叫做‘好好的’，我们随便长一长，剩下的时间用来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