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雨倾城

S9

A（上）

神盾局总部三叉戟大楼位于华盛顿特区波托马克河的一座小岛上，四面环水，外墙全部由富于设计感的钢化玻璃构成，只要有一点阳光，就灿烂得能闪瞎人眼。

美国队长其实有一点反制度的倾向，或许因为他曾经是布鲁克林区那个一无所有的弱鸡少年，他总是本能地站在弱势的一方，希望把权力装进笼子，放在所有人能看到的地方。他对于政府官员的态度从来都不算友好，无论是1944年还是2014年，不论是颁奖还是听证，他从不出席。

在史蒂夫看来，无论外表如何光鲜，神盾局其实就是个管理神经病的政府部门——包括他自己在内，所有的同僚都不是什么正常的人类，他们固然力大无穷、智商超群、青春永驻，还有这样那样的超能力，但本质上也不过是一些相当不幸的神经病。用他们这些不正常的神经病去对付那些更变态更不正常的变种人或者恐怖分子，真是再合适也没有了。

从大峡谷回到华盛顿特区以后，史蒂夫并没有像娜塔莎或者鹰眼那样，成为神盾局的正式特工，尽管他接受了局长尼克·弗瑞的邀请，却仍然过着一种半退休的生活——只有在出任务的时候才会走进神盾局那栋闪闪发光的指挥大楼，化身超级英雄们的精神领袖，代表美国人信仰的自由与正义。其他的时间，他就像个最普通的自由职业者，每天早晨去杰弗逊纪念堂附近跑步，找地方吃早餐，然后回家赶稿子，他真的找了份画漫画的差事，可惜不是迪斯尼而是漫威，下午的时候他会去超级市场，采购生活用品，晚上则整夜泡在空寂无人的拳击俱乐部——他早已一无所有，但他毕竟是美国队长，保持战斗能力，已经成为他无法抛弃的本能行为。

罗杰斯队长需要融入这个新的世界，各个方面的，他准备了一个随身的小本子，随时记录一些“需要补的”，从热门电视剧到苹果手机，从大联盟到世界杯，不过他总是只用纸张的正面，反面永远空白。美国队长需要了解的事很多，史蒂夫却已经别无所求，他甚至很少睡觉，70年的梦太美好也太残酷，他怕自己会沉沦下去，辜负了梦里那个御风而行的少年。

他不喜欢尼克·弗瑞，觉得他那一套所谓“分割管理”的理论都是放屁，他坚信当权力寻找借口，让自己变得神秘的时候，距离腐化就不会远了。他跟神盾局其他特工只是点头之交，彼此知道名字而已。三叉戟大楼一层前台的墙上挂着二十多个黑白的时钟，保持相同的节奏却显示着截然不同的时间，史蒂夫觉得这简直不能更贴切——他们这群怪胎，和世人用着同样的年月日时分秒，却已被迫走上了独行的轨道，漫漫长生，茫茫人世，再没有一个人可以同行。

所以，尽管在很多次任务里，神盾局的特工们出生入死，一次又一次地拯救了地球，但是他们仍然彼此并不熟络，他们不会像普通的同事一样，完成了一个大项目就一起勾肩搭背地去喝酒，年会聚餐的时候肆无忌惮地互相拆台，分享彼此家庭的甜蜜合影，在战斗以外的时间，他们之间甚至不存在基本的信任。

说实话，对于这些超级英雄来说，这世间没有比信任或者情感更奢侈也更危险的东西了。

美国队长也只是这个团体里一个普通的变态罢了，相比经常换脸的黑寡妇，看上去像机器人的钢铁侠，看上去不像人的蜘蛛侠，一会儿是人一会儿不是人的绿巨人，或者干脆不是人的雷神托尔，史蒂夫·罗杰斯认为自己已经很正常了。

当然，这也没什么可骄傲的。

完成那次海上救援任务以后，他又跟尼克·弗瑞吵了一架，为了所谓的“分割管理”，这跟任务结束以后要交报告一样，几乎已经成了神盾局正常的工作流程之一，连寇森这样的美国队长超级粉丝都懒得围观。

尼克·弗瑞展示给他的那个能带来秩序的武器让他心惊——可以在犯罪没有发生以前制止它，听起来很美好，可代价是数以百万的生命，以及人类始终追求的自由。如果人类因为死亡的威胁不得不遵守纪律，那么也就不会再有人类，只有奴隶，或者会说话会使用工具的动物。

史蒂夫虽然认为如今的自己还自诩人类有些过于恬不知耻，但无论他到底是什么东西，发生危机的时候，他总是坚定地站在人类这边。

他就这么心事重重地离开神盾局，甚至连摩托头盔都忘了带。

尼克·弗瑞遭遇公路连环追杀的事被有意无意地封锁了，当然，如果美国队长能够养成定时更新推特和脸书的好习惯，也许他能看见一些泄露了蛛丝马迹的现场自拍，可惜他没有。

他现在的住处是一栋老公寓楼里的一个带卫生间的套房，樱桃木色的楼梯和地板带着十九世纪的复古风情，还有他隔壁的那位当护士的芳邻，都会让他想起那些回不去的老时光。

他在门口就听见忧伤的爵士乐。他买了一台老式的唱片机和一些包括莉娜·霍恩、玛琳·黛德丽等人的黑胶唱片，但事实上他很少开，唱针磨损唱片，两败俱伤——而在这个时代，无论是唱针还是唱片，都是珍贵的收藏品。

尼克·弗瑞鼻青脸肿地坐在唱机旁边，嘴角还在流血，却仍然神气活现，镇定地像个坐拥千军万马的将军，史蒂夫不得不承认，这位负责管理神盾局变态的家伙，本身也是一位高级的变态。

他们说着漫不经心又意味深长的话，手机无声无息地亮起来，每一次都送上几个有爆炸效果的单词，局长说着说着就有些激动，站起来走向史蒂夫的瞬间，枪响了。

尼克·弗瑞的话断到一半，他倒了下去，只来得及留下一个记忆体，一句“不要相信任何人”。

史蒂夫难以置信地看着隔壁房间狭小的窗户——尼克是一个有经验的老特工，他选择的位置近乎狙击的死角，房间里灯光昏暗，可是那个杀手还是成功地击中了他，连续三枪，甚至连史蒂夫家的百叶窗都没擦破。

美国队长愣住了。

他沉睡了70年，因此不敢说自己身经百战，但是他和他的咆哮突击队毕竟在欧洲战场上完成过无数次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见识过很多次死亡，己方的，敌方的，他甚至眼睁睁地看着他最爱的人在面前消失。今晚之前，尼克·弗瑞只是一个领导，一个代表混沌而混蛋的权力的符号，美国队长不会为他的死失去冷静和判断能力，更何况，这货还没死呢。

他只是被这样精准的枪术击中了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不存在的子弹来自早已停产的春林狙击枪。

史蒂夫疼得无法呼吸，他抄起盾牌，以一种不顾生死地态度冲了出去，凌空飞渡，跳进对面的写字楼，冲上天台，那个狙击手的速度也很快，在黑暗中，黑衣的影子如同御风而行。史蒂夫掷出盾牌，那黑衣人转身急停，左手稳稳地接住了美国队长百发百中的盾牌，然后甩手掷回，力道之大，令被超级血清强化过的美国队长都不由自主地退了好几步。

有一条铁手臂的狙击手就这么消失在他的眼前，史蒂夫站在城市的至高处，俯视城市璀璨的灯火和如川的车流，莫名悲伤，就如同1944年的冬天，他挂在飞驰的列车上，俯视欧洲的茫茫雪山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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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重逢。